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讲驴的故事,喂驴往事

喂驴往事


我右臂上有一道长疤,今年柿子熟了时,这道疤的年龄就五十二了。五十二年里,想到这疤,我脑子里就闪出一头驴。

大集体时代,我们小队有人口一百多,牲口十几头。牲口饲养经过了两阶段:开始是农户分散养,后来由饲养员集中养,集中养也叫“合槽”。

牲口是大的集体财产,哪个农户有饲养资格,队长说了不算,需要贫管会共同评定,谁家饲养牲口了,不光是能领到工分补贴,更是*治立场可靠之荣耀。


我家喂的这头驴,它不同于人们常说的“小毛驴儿”,它的块头比伙伴们大一截。我弄不清它算不算所谓的“大个驴”,听人说过“大个驴”这个词,却没见过“大个驴”真的驴。村里有个汉子,年轻气壮,身高腰粗,能吃能干,一人顶二人,人送外号“大个驴”。

家门外东边有间老屋,过去是大户人家的碾棚,人去屋空多年,顶上露着天空。父亲找人修缮,搭了驴槽,垒了草洞,织了草帘,驴的家就算有了。驴刚住进去那些天,我和弟妹们一有空就去看它吃草,兴奋的就像家中来了亲戚。

不过话又说回来,喂好驴并不容易,比养个娃还淘神。那年头,谁家不养三、五个孩子,日子也都平静地过着,若养上三、五头驴,生活肯定会乱套。

自从我家喂了驴,荣耀有了,辛苦来了。母亲在我儿时生了场大病,失去劳动能力。奶奶年迈,我和弟妹年幼,里里外外靠父亲打理,他从早到晚像一台机器转。一头驴一天饮水一担,当时红旗渠还没修到村,吃水井离我家三华里路,他每天黎明即起,把水缸挑满,把饭做好,把驴喂过,慌慌张张去出早工。

生产队一日三出工(早上、上午、下午)。上工钟一响,小队长满街叫嚷,迟到要扣工分。难得中午空闲,还得给驴铡草,邻居一人铡草一人预草,父亲是一只手铡草一只手预草,有时草刚铡完,出工的钟又敲响。下午收工回来,烧火煮饭,洗涮锅碗,收拾家务,给驴煮料,端料喂驴,忙碌罢起码在晚上十来点钟,半夜还需再起床给驴添草。


青草蓬勃季节,父亲黑夜去给驴割草。夜深人静,他拿着镰刀绳子出去了,熟睡的我不知道他啥时候回来。早晨起来到驴圈一看,驴槽里有新鲜的青草,驴吃得又香又甜。我怀疑父亲到小队禁割的坡里偷草,心生嫌怨。夜间割草,皮肤被圪针划伤、身子跌碰也是经常。每当看到他血痕道道的双手、瘦弱灰暗的脸色、脚步匆匆的背影时,我对他充满怜悯。少年不识愁滋味,我那时,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

年近八十的奶奶也操心着驴。比方说吧:父亲出工了,草洞里的草少了,她个儿小够不着,就踩上小板凳,把头栽向草洞去抓。她还告诉过我,畜类们都贱,驴槽里草不能多添,多了它们用嘴头往外攉,糟蹋草,必须少喂勤喂续者喂。做饭落下的菜皮残羮、洗罢锅灶的水,奶奶舍不得倾掉,端到驴槽里跟草搅拌。奶奶说,驴爱吃这种拌食,清水拌草也比吃干草强。奶奶注重让驴到户外运动。天热了,她把驴拴在树荫下;天冷了,她把驴牵到北墙跟。冬日暖阳,天空蔚蓝,鸟儿立在树枝上卖弄着噪音,驴躺在土地儿上眯缝着眼睛,奶奶坐在石条上伸缩着拐棍,在驴身上来来回回地戳,她是在给驴挠痒痒做按摩吗?

我喂驴,大约从六岁上学始,到生产队“合槽”止,五年时间。朝花夕拾杯中酒,最浓香的那盅是喂驴。

下午放学后去割草,擓起箩头,拎起镰刀,跟着同学们往山坡上聚。大的圈占领地,小的只好到处寻草,荒坡上多见石头少见青,驴不得夜草不肥,怎么办?去禁割的坡里偷草是常态。禁割的坡里不光草长得凶,还有各类水果,我们躲在禁坡的石栏外,灌木丛当掩护,从石孔里监视着看坡老汉的行踪,夕阳西坠,黄昏朦胧,老汉才背着镢头晃晃悠悠走开。我们迅速出击,瞄准茂盛的草,三下五除二,箩头筐就“插花”满了,顺手牵羊摘几个果。山风习习,兴尽晚归。如此情景,与《动物世界》里猎食者得胜而返的画面很有些类似。


放驴在星期天,日出东山,长空如海,山道崎岖,牲口列队。淘气的伙伴拽着牛尾巴上山,悠然悠然。驴尾巴拽不得,它会尥蹶子。登上山顶,豁然开朗,风拂草舞,花竞芬芳。牛爱吃长草,舔呑起来像割草机;驴爱吃嫩芽,摇头摆尾好咀嚼。有一种草叫“三叶黧豆”,有毒,牲口吃了会闷死,我们必须提前进行侦探,让牲口远离这种草区。

放驴,也放飞心情。牛也好,驴也罢,它们不是“风马牛不相及”,而是和谐相处,并肩而食,决不争夺领地甚至打斗,我们可以放心去玩。躺在草地望天空,爬上树梢捣鸟窝,掀开石板捉蝎子,拿着草杆斗蜈蚣,坐青石当游戏,飞跑步撵野兔,即使发现草丛里有可疑粪便,我们也好奇地围观,仔细研究,想知道是什么动物曾经在此地呆过。

我怀念我家那头驴,不单因为我童年里有多少关于它的故事,也不单是喂驴给我家带来了多少经济收入。当然,喂一头驴一天贴补五个工分,年收入在五十元左右,当时一个壮劳力一天十个工分,年收入也才一百多元。

我难忘它任劳任怨,负重勤劳。生产队有一辆平车,往地送粪,往家运庄稼,给公社交公粮,去煤矿拉煤,全靠这辆车。我家的驴是拉平车“专业户”,因为它个大,力气大,头顶二头,还听使唤。秋天犁地,犁把手都争抢它。有的“懒驴上套屎尿多”,队长分配作难,只好将十几头牲口画纸蛋,让几个犁把手抓阄。我管牵过墒,开墒以后我就撒手了。它领墒走得直丝直垄,带着二头驴伙伴,不用扬鞭自奋蹄。地犁得平平展展,舒舒坦坦,边边角角、透透彻彻。


在生产队,驴是重要的生产力,我们小队每年上交国家公粮五万多斤,棉花五千多斤,包括当时修建红旗渠,都有驴的重大功劳。

农户家也使用驴,比如碾米磨面了,娶媳嫁女了,街坊邻居都待见我家的驴,因为它温顺又勤快。它被蒙戴着捂眼,拉着套转圈圈,身上热汗涔涔,碾磙吱吱扭扭唱着歌谣,磨出的面粉白生生,碾出的小米黄凌凌。

冬天喜事多,它头戴大红花,脖系红带巾,身披红被子,把新媳妇接来,把大闺女送去。我后来看张艺谋的电影《红高粱》,觉得巩俐骑的那头小驴差劲,没有我家的驴威风神气。

母亲身体差,老骑着驴去外村看医生,我十岁那年,三秋结束,红柿满瓤,母亲去东街村找李保璋大夫看病,走到焦家湾漫水桥,河水有脚脖子深,驴不敢前,母亲下来,我牵着驴缰过河,后面驶来一辆卡车,“嘟嘟嘟嘟”鸣笛,驴受惊吓,飞纵而跃,把我拖跌,一块棱石磕破我的右臂,伤口顿时血流如注。

驴站在河边,紧张而无奈,发出“嗯昂、嗯昂”的嘶叫,那应该是求救的信号吧!

李周龙 / 文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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